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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@雪 儿@______________
雪 儿
我走进病房,看见雪儿躺在床上,小小的身子淹没在雪白的被子里,只露出一张理石般的精巧细致的脸,那双大大的眼睛正注目邻近的窗外。
日光灯是亮着的。虽已是白天,但窗外仍是昏黑一片。窗外的雪花在灯光的映照下,依稀看得见它们如落叶一般在风中翻飞,最后还是坠落下去。
“今天感觉怎么样?”我走到雪儿床旁。
“还是有点儿烧,听听心吗,于大夫?”
女孩的心如同树上最后一片绿意未褪的叶子,在初冬的寒风中颤抖,唱着一支切近而遥远的生命之歌。她额头很热,沁出一片密密细细的珠汗。
“于大夫,我今天漂亮吗?”雪儿微笑着。
“啊!真漂亮。”我轻拍她苍白的脸颊,注意到她头上的蝴蝶结:“注意休息。”
难得有这样乖巧的小女孩,重病缠身却依然招人喜爱。这个十二岁的女孩患的是白血病,晚期。雪儿身体已很虚弱。她似乎觉察到了死神的临近,每天静静软软地躺在床上,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阳光下的窗外风景,偶尔倦倦地微笑,哼几句歌。生命的绿色却在不知不觉中从小小的躯体中一点一点褪去。
我转身去查别的病人,心中涌起阵阵医生那不可言传的悲哀。非但雪儿如此,我所负责的这个病房的白血病人都将同一命运。而我无能为力,只能设法延长他们的生存期。
“于大夫!”雪儿叫我。
我转身才知病房已亮堂起来。抬眼望去,窗口又出现了别一样景色。载着雪的云层移动了,露出一片蓝天。金色的太阳普照着,纷扬的雪花便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起来。雪儿而舞着两只小手从病床上坐起来。灿烂的阳光将这个小可人儿包裹起,如坠梦幻世界。
我默然走出病房,雪儿母亲迎上来,悄声问:“有什么异常吗?”
我摇了摇头,说:“你快进去吧!”
她刚进去,我在走廊便听到雪儿欣喜若狂的欢叫声:“妈妈来了!“
女孩的妈妈是位中学教师。让我疑惑的是,别的病人家属都想尽办法进来探望,常常见到他们在大门看守人处死磨硬缠,甚至不怕违反医院规定也要拼命挤进来。可这位母亲倒好!每周只来探望一两次,好像雪儿不是她亲生女儿一样。每当雪儿怔怔地望着别的孩子依在妈妈怀里尽情撒娇时,她的眼神便令人不敢对视。那是怎样一双目光呀!透着孤独、无助和对母爱深深的渴求……我早就对这位母亲有看法了,真该和她好好谈谈。我不相信,她忙得连这点儿时间也抽不出来!
没等我找,她倒自己送上了门。还是今天刚上班的时候,雪儿母亲推门进来,开口就是:“于大夫,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想跟你谈一谈。”
看到我淡然以对,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:“不知怎么回事儿,雪儿这几天总说她在窗外看到一个仙女从天上飞下来,陪她说话,给她唱歌。说着说着就指给我看说仙女姐姐来了仙女姐姐唱歌了。我当然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了。于大夫,别是她的脑袋里又出了什么毛病吧?“
闻听此事,我没有表现出太多惊异,也没有回答这个母亲的问题,而是冷冷地对她说:“你先坐下来。”
待雪儿母亲坐在我面前,我注视着她的眼睛,尽量和缓地说:“你知不知道你女儿还有多长时间可活?你知道雪儿多么寂寞孤独吗?她需要你,需要你的母爱,你怎么就不能多抽点儿时间来陪她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呢?”
雪儿母亲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,她语无伦次地说:“我们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,孩子她爸在国外,我又太忙……”
“哼!借口。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?我实在想不出,什么样的忙比自己女儿的性命还重要!”我站了起来。
“于大夫,你别发火。我……我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呀!雪儿,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没有希望了……我是高三班主任,那五十六名学生也是我的孩子呀!孩子们正处在考前的关键时期。多督促辅导他们一小时,就多一名考上大学的希望,他们也真的离不开我呀……”那母亲的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。
我心上一颤,曾身经高考前的白热化拼搏,自然明白班主任对学生的重要性了。这是位心灵高尚的母亲,我还能再说什么?
“尽量多抽点时间吧,尽量吧!孩子来日无多了。”我拍她的肩头,心里直发颤。
“哪——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”她擦着脸上的泪水。
“孩子通常爱幻想,雪儿也许是给你讲了一个她自己编的故事吧。”
“有人告诉我,孩子的眼睛未被世俗玷污,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。”她望着我,眼睛里竟有一丝祈求认同的光亮。
“还有更悬乎的呢,说人死的时候身体重量会突然减轻,以此证明人不但有灵魂,而且灵魂有重量,是物质的。因此,灵魂逸出体外,体重便会减轻。我认为雪儿最多不过是渴望亲情而导致的幻听幻觉。你放心,我会仔细观察的。”
随后,我就借查房的机会观察测试雪儿。据我诊断,她丝毫没有精神障碍的症状。日后,每次查房我都仔细对雪儿进行检查,最后,我认定雪儿的神经百分之二百正常。
我问雪儿母亲:“雪儿还对你说仙女的事儿吗?”
“每次都说,每次都不重复,跟真的一样。她说起仙女姐姐的时候是那样的快活,好像我这个母亲倒好成了多余的了。我真有点那种……也许就叫嫉妒的感觉吧,真让人奇怪。”
这使我陷入了迷惑之中,纯如水晶的雪儿像会撒谎的样子吗?她真的看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了吗?也许吧!我想,活佛转世的奥妙谁又能解释得清?
有一天,雪儿又在专心地看窗外。我走到她身旁小声叫:“雪儿。”
她没回头,“嗯”一声。
我对她说:“叔叔诚心诚意地问你,好孩子可不许撒谎,你真的看到了天上的仙女吗?”
雪儿回过头来看我一眼,大眼睛眨了一眨:“嘘——别说话,一说话仙女就飞走了。”
我摸了一下雪儿的头,说:“据说,能看到仙女的病人都会好的。”
“是吗?”雪儿转头冲我笑:“那么说,我也会好的?”
“会的。”我转过头,不忍看雪儿那纯净而又饱含生存渴望的眼神。
这件事儿真是个谜。我有点儿不能判断雪儿是否真的看见了仙女了,这世界平凡之处自有奇妙。况且,人类文明史不过区区五千年,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未知世界。医学界是屡有奇迹发现的,癌症病人十个人中就有一个可以自愈;令人谈之色变的爱滋病,也有一些人免疫的例子。如果真有仙女,我倒情愿雪儿有此缘分得以大病痊愈;就算雪儿撒谎,尽管不知道什么原因,我想我还是不愿意去揭穿她,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对女儿。据说,有宗教信仰的人死时大都面容安详。我又何苦去破坏雪儿内心的纯净梦想呢?
直到雪儿要做骨髓移植手术时,我才知道这件事的谜底。
那日天气很好。冬天就要过去了,阳光撒满白色调的病房,让人有了一种回到了春天的感觉。因寒冬的冷峻与肃杀,好多重病号与老人不得不像枯败的叶子一样辞世而去。雪儿已经捱过了多半个冬天。我相信她能彻底捱过这个冬天,甚至让自己的幼小生命走过更多的冬天。
我知道这次手术失败比成功的比率还大。但由于病人家属——雪儿母亲的坚决争取,手术最终还是列入了日程。如果不做手术,雪儿必死无疑;如果手术成功,雪儿从今以后就可以像正常的孩子一样,尽情享受生命中的阳光……
在等雪儿母亲来签字的时间里,雪儿一直用她的大眼睛看着我。突然,她把我叫到床前,迟疑了一下,凑在我耳边低声说:“于大夫,其实我说的仙女是编来骗妈妈的。我一个人在病床上,我想妈妈呀!我知道妈妈忙,她是去给那些考大学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上课去了。妈妈知不知道我其实是在安慰她呢?将来,我病好了,一定好好学习,将来也考大学。这是个秘密,我只告诉你,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?”
我心中最柔软的深处一阵滚烫。面对雪儿那明亮清澈的目光,我的头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去,那种沉重的感觉好像不是对一个孩子的承诺。
手术时间马上就要到了,雪儿母亲才气喘吁吁地赶来了。如果手术不能成功,那么此次相见就是生离死别了。母亲握住女儿的小手,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。
雪儿开口了:“妈妈,今天仙女姐姐告诉我,我的病会治好的。”
那母亲凝噎无语,脸上现出圣母般的光辉。她在雪儿的脸颊上深情地吻了一下。随后,雪儿被推进了手术室,一道能判决生死的门在她的面前关上了。雪儿母亲就守候在外面,面孔是那样的疲惫与无助。我们最不希望的结果出现了,从手术室出来,雪儿就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。手术失败了。
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袭来,整个城市气温骤降,下起了鹅毛白雪。那夜,雪儿的病情急剧恶化。我守在她的床前,看输液瓶中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纤细的泛蓝静脉里,试图挽留如叶飘落的生命,但无济于事。
接到电话,匆匆赶来的母亲疯了一样呼唤女儿的名字:“雪儿,我的好女儿,你醒一醒,妈妈来了,原谅妈妈呀……”她的泪水如泉滚涌,滴落在雪儿苍白如雪的面颊上。
似乎听见了母亲的呼唤,奇迹出现了。雪儿的长睫毛动了一下,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慢慢睁开了。当看到母亲时,那目光便变得眷恋而欣喜,如两盏突然亮起的灯。她的嘴角上弯,绽开一丝微笑……雪儿第二次昏迷过去了,心脏慢慢停止了微弱的跳动。
那个春天之前最冷的冬夜,雪儿去了。
在茫茫的白雪中,我参加了雪儿的葬礼。事后,雪儿母亲和我有这样一段对话。
“于大夫,你说雪儿真的看见了仙女了吗?”那母亲突然问我。
“世界上还有许多我们未了解和不能解释的事儿。也许,人真是有灵魂的,还有灵魂所在的那个未知世界?这一切,只有我们死后才知道。”我没有直接回答问题,但又履行了对雪儿的诺言。
“这么说,雪儿真的是被仙女带到天国里去了?那里没有病痛,没有苦难,只有欢乐、幸福……”雪儿母亲不再问我,她把目光投向了白雪苍茫的天际。
我深深吸进了一口气,冬雪的气息是如此纯净而清凉。我想,有生之年,我是永远不会忘记雪儿的了。她的灵魂的最圣洁处已融进了我的心灵——她的灵魂与我们同在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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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大连文艺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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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编:季福林
副主编:王晓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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