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|
|
|
|
|
——@生命之痛@______________
1
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了,李莉从噩梦中大汗淋漓蓦然坐起,瞪大惊惧的眼睛,耳边却朦朦胧胧听见上铺翻了一个身,发出不满的嘟囔声:“天还没亮呢,简直能把人吓掉魂儿,真是受够了!”
李莉低眉顺眼一言不发,呆呆地僵坐着,直至所有的声息都秋叶般飘散到地面上。借着窗帘缝隙透过的微弱晨光,她看了一下表,是凌晨四点,想想还是决定不睡了。她悄无声息地侧过身子,拿起旁边桌上梳子,梳理一头长发,镜子中的那个女孩仍然秀发星眸异常美丽,但是李莉突然把镜子扣翻在桌子上,一声蚊叫也似的自言自语:“好丑。”
这时,室内有几只貌似熟睡的眼睛不易觉察地睁开了一条缝儿:李莉神神秘秘地左盼右顾之后,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闪闪发光的小刀!她左手梦游般缓缓拿起铅笔刀,刀锋抵在右手上。整个身体当时是微微一颤,好像她的皮肤感受到了金属的冰冷。接着,那刀锋便按在右手背上缓缓划下去,白皙的手背上马上就出现了一道口子,鲜血飞快地流出来了——奇怪的是,此时的李莉竟然没有痛苦,却是一脸的惬意与解脱。
“妈呀!”室内响起了一片惊天动地的尖叫……
传言已经不是一声两声了,平日里女生们叽叽喳喳在私下议论,说李莉可能有一种病态的怪癖,经常偷偷用小刀在自己的手上拉口子,要不一双修长秀美的玉手怎么会像罩上了一层细丝网?时至今日有了众人亲眼目睹的事实,终于是班长觉得应该找李莉谈一次话的时候了。可面对班长的百般开导千般劝说,李莉始终一言不发。班长最后瞅瞅腕表上空跑了四圈的时针,无可奈何地叹口气,站起身要走,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,力图不伤对方自尊地小声对着李莉耳边说:“我想……你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?”
2
这事儿发生之前大家就觉得李莉不正常,可到底怎么不正常?谁都不想说清楚。因为这就是一种感觉——而感觉有时是说不清的。
李莉先是和同桌贺敏不知为什么不说话了,继而和所有的女生不再一窝蜂叽叽喳喳了。尤其是当贺敏和别人调换了座位的时候,李莉的变化就更大了。她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,从不与人争执,一副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样子。她不再有朋友,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,常常独自缩在一个角落,戴着耳机听她的随身听。有女生说听什么新歌都不理人啦,抢过去一听不过是周华健的老歌《朋友》。随后的不正常就明显起来了,都说是李莉不喜欢男孩子,当然绝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不喜欢。通常意义上的不喜欢一种是情窦未开(这种情况现在几乎已经不存在了);一种指的是家长老师不允许就不敢喜欢的乖孩子;另一种是暗自喜欢但为了考学而强加压制,当然这些都属假模假样。但用女生自己的话来说“都属正常”。但李莉的不喜欢是确确实实不喜欢,她喜欢的人只有贺敏。而且也许正因为此,她对所有男孩的追求都漠然置之。
那天,一直追求她的一个外班男生约她出去谈谈。这个男生经常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青年人打交道,学习成绩不用提有多糟了。以前,正经男生的字条李莉都当着贺敏的面看过一遍就撕掉,对这种带点儿不良习气的男生她更是一副惟恐避之不及的模样。这次女生们却窥视着她一个人收了纸条,漫不经心地看,好像抱着一种麻木和无所谓的态度。事实上是李莉最后决定和男生在学校花坛边见面了,因为女生们悄悄尾随其后,做了一场跟踪游戏。
那还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,在远处女生们就能望见外班男生嘴叼香烟,正和另外两个男生在嘻嘻哈哈地说些什么。看到李莉来了,另外两个男生飞快离去,外班男生则手忙脚乱地把烟头扔进花丛。女生们注意到了,他扔烟的手缠着白绷带。李莉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才站下,用从来没有过的镇静姿态仰看着对方。在窥视者这边远远望去,高高大大的外班男生,面对这种情形竟有点儿不知所措。不知为什么这时李莉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挂着的皎洁月亮,在问男生什么话。男生当时是侧着头,好像是在避着她的眼光,半晌,终于从牛仔口袋慌慌张张掏出显然是情书之类的一页纸,很不自然地递给她。李莉就着月光看信,发出了一声冷笑。她突然大声让男生把手上缠的纱布解下来,男生愣了一下没有任何动作。李莉上去就把纱布扯了下来,只听到她鄙夷地哼了一声,踩着满地月光扭头就走。几步之外,另外两个男生从藏身处跳了出来“嘘嘘”着,外班男生便在伙伴们的嘲笑声中尴尬万分落荒而逃。
乱糟糟跟回来的女生们发现回到教室的李莉先是怪怪无声地笑,之后神情恍惚久久盯着贺敏伏案学习的背影,久得所有注视的人的眼睛都疲倦了,随之自然转移了注意力。这时同桌女生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惊叫:“哎呀!李莉你的手在流血。”
当时大家都看到:贺敏闻声回头,目光正与李莉的眼神撞在了一起,目光剧烈地一颤。这时李莉的嘴角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,固执的眼神死死拉住贺敏目光不放。简直就是电影里情人四目相对的眼神:充满悲伤、凄楚和哀求!片刻,震惊的贺敏平静下来,垂下睫毛,把目光冷着硬着,缓缓地挪开了。
事后,仍然惊诧着的女生们做了一场侦探般的推理分析。李莉手上的伤口整齐而绵长,绝不是意外划伤,那只能证实一个猜想:李莉是自伤!但是,她为什么要自伤呢?
李莉的行为自此成了一个谜。
3
现在,你明白了女生们说李莉不喜欢男孩子是什么意思了吧?但从她们的口中从来没有蹦出比如“变态”、“同性恋”这样的字眼。想想李莉贺敏以前亲亲热热的样子,越想越可疑。现在的李莉的种种情态,孤僻、落寞甚至割手,简直就像一个失恋中的女人!其实李莉以前不是这样的,以前的李莉就像一头快乐的小鹿!同学们不断探究李莉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,试探着问贺敏,贺敏一声不吭。分析来回想去,还是在那个至今让人记忆犹新的“随身听事件”前后。
所谓的“随身听事件”,是指班里的两个随身听先后失窃。
先是李莉的随身听莫名其妙丢了。其实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儿,随身听就不见了。大家看着李莉在自己的床上床下折腾了半天,可还是毫无踪影。最后一丝找回的希望破灭了,李莉筋骨酸软全身乏力,长叹一声跌坐在零乱床铺上。毫无疑问,随身听肯定是被别人偷走了。
“别伤心了。”身旁的贺敏想不出更恰当的话来安慰她。
夕阳在窗外悄无声息坠落在地平线下,使得李莉的脸瞬间隐没在暗影里,因过分生气而略带扭曲的五官朦胧起来,像大家那天在商店橱窗里看到的一个垂头独坐的模特儿。回到宿舍的同学都很知趣儿,宁可在难堪紧张的气氛中沉默着,也没有人去拉下灯绳。
“那是爸爸特意托人从日本给我买回来的生日礼物,值两千多块钱呢!”李莉的声音在更趋幽暗的宿舍里回响着,充满沮丧与无奈。这话大家已听过好多遍了。刚买回来的时候,李莉曾亲口对贺敏说过,后来李莉又当着贺敏的面多次在班里炫耀,直到别的同学有了和她一模一样甚至更好的随身听。
她清楚记得和李莉最初欣赏随身听播放音乐时的情景。索尼随身听确实跟国产的不同,音色优美,毫不失真。还记得那时她俩共同欣赏的是周华健的《朋友》:“朋友一生一起走,那些日子不再有。一句话,一辈子;一生情,一杯酒……”
歌声弥漫在两个同样青春的身体中间,使她俩在以后的日子里回味起来,觉得就是那动人的歌声使两只不同的手握在了一起,并且体会到日子是如此美好,友谊又是那样纯净和脱俗。贺敏当然知道它在李莉心中的份量,毕竟不是所有同学都可以得到这般贵重的生日礼物。可这些都随着随身听的丢失成为梦样的回忆,不是吗?人们在说,失去的才更显珍贵。
李莉丢了东西连晚饭都不吃了,贺敏陪着她出了宿舍,第二天,贺敏还进到李莉拉着布帘的床里。不知为什么,再之后就是李莉贺敏谁也不理谁了。
几天后,班主任在班上声色俱厉地开始训话。和同学们事先预料的一样,他讲的就是两个随身听失窃的事儿。
“最近,两个同学的随身听连续被盗。据我调查,这期间没有外人。如果我的推断是正确的话,偷东西的人就在我们班里,就坐在同学们当中!”班主任大声讲完这段话适时停顿了一下,他的目光如电,缓慢而威严地扫视全场一遍。
“你们都知道我的厉害!没有人的心里活动能瞒住我的眼睛。刚才我这一眼下去,就已经知道是谁偷了随身听!他的眼睛不敢看我,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干了错事,他的心里在发抖!两个随身听价值4000多元,已经构成盗窃罪了。我想正告这个同学,下课以后马上来找老师,把随身听交出来!自己交出来算有悔改表现,为了你以后的前途着想,老师可以原谅你,不把这件事上报学校和公安局。否则,你就得接受校纪处分甚至作为盗窃犯被送进监狱!何去何从,自己选择吧!”
应该说,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班主任,他洞察学生的心理,心理战术也很成功。没过一个星期,两个随身听都悄无声息地物归原主。班主任在另一堂自习课总结了这个事件,他略过两个随身听送回来的具体过程。他着重说的是,希望大家以此为鉴,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。既然犯错误的同学能用实际行动幡然悔悟,这件事毕竟也不光彩,同学们就不要把这件事传播开来,每一个同学都要爱惜自己班级的名誉。
4
做侦探肯定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。就在女生们皱着眉头,苦思冥想不知所以然的时候,李莉的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:爸爸碰上妈妈和别的叔叔好,便操起了刀。妈妈拦着不让爸爸砍那个叔叔,结果刀就砍伤了妈妈。妈妈躺在医院里,沉默不语,她没有去告发爸爸。李莉从病房出来看到了椅子上埋头抽烟的爸爸,她突然冲着爸爸大喊大叫。这时,一位护士推着小车上的手术器械经过他们身旁,李莉做了一件几乎是精神病人的举动。她当着爸爸的面从器械里抢了一把手术刀,重重地扎伤了自己的手。因为在医院里,李莉很快就被迅速医治。
那是一个春日午后,刚出院的李莉一个人待在家里。美丽固然好,可对于李莉来说简直成了一种负担。即便在家里,每天还会收到男孩子的问候的书信,让她有种无处躲藏的感觉。漫不经心地看过信,她注目窗外,每一个严寒的冬天过后,依旧杨柳风起艳阳天。只是她所做的一切没起到什么作用,爸妈还是分手了。但也许是李莉的行动到底有一点帮助,离婚时她的父母很平静,甚至在一起貌似快乐地吃了一餐分别饭。李莉跟了母亲,仍然住在原来的房子里。
李莉在想和母亲事后的一段对话。
“妈,是你错了。”李莉说。
妈妈一愣,没想到李莉会谈论这个问题的样子,她低着头沉思了半晌,痛苦地点了点头。
李莉看着原来在自己心目中几乎完美无缺的母亲,头脑中好像有一座雕像轰然碎裂。此时的妈妈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,显得那么无助与悲凉。人们可能都会做错事,但那些是可以被原谅的呢?生活中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。
这时,妈妈说话了:“我现在最想的就是,希望你爸爸能宽恕我!”
之后,妈妈又补了一句:“这样,我的心里也许会好过些……”
而李莉竟然傻傻地去找了爸爸,但是爸爸说:“不!”
从思绪中抽出身子,春天的阳光很好,投在身上是一种体贴入微的煦暖。整理书架的李莉又看到了一本在学校小书店买的心理学书。那本书看起来很显眼,它显眼的原因是一滴血。李莉买书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,血就滴了一滴在上面。当时不知为什么没有擦去,就干在了封面上,如今已是经年的老褐了。家里的书她买过以后,几乎都认真读过,惟有这本一点折痕都没有。闲极无聊,李莉坐了下来,在春光里打开了书的扉页,才知道这是一本有关心理咨询的书。她看着看着,好像是春天的风沙迷了眼,眼睛开始流泪。她用手背揉了几下,眼泪却愈发不可遏止,终于到了看不清字的地步。
她放下书,沉默良久,想起了班长对她说的去看心理医生的建议,想起最近校园里传着的一个“新闻”:一个坐轮椅的女中学生名叫欣兰,她开办了一个免费的“欣兰热线”,专为有心理问题的中学生服务。据说,每逢周六周日,她还会在家里开诊,去过的同学把她说得神乎其神。大家都是同龄人,她也许会对自己有点儿帮助?李莉犹豫再三,终于拿起了电话。
似乎是一个好兆头,欣兰本人接了电话。电话里传出的是播音员一般的悦耳声音,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亲切和温暖。但李莉举着话筒,像患了失忆症一般,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,竟然不知从何说起。停顿的时间里,电话那边的欣兰好像觉察到了她此时的心理活动,便约她周六在家里见一面,李莉答应了。
欣兰的家并不难找,现在李莉就站在欣兰的家门前,但还是犹豫了一会儿。昨晚她又做了一个恶梦……梦境简直就像真的一样,她浑身大汗淋漓地吓醒了。那种如期而至的狂躁又汇集在头脑中,使她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。身旁的针都扔了,她迫不及待地走进厨房,找到了一把水果刀,刺向自己的右手……李莉徘徊再三,终于鼓起勇气,还是用那只粘着“创可贴”的右手摁响了门铃。
门很快在李莉的面前打开了,一个坐轮椅的女孩给她开了门。不用问,她一定就是欣兰了。惹人注目的是,坐在轮椅上的欣兰非常漂亮,一头长长的黑发自然地披散在双肩上,衬托着面如凝脂的美丽。可爱的鼻子与蛮有个性的双唇,透着少女特有的清纯与灵气。李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,亮丽的容貌一直让自己颇为自诩,怎么偏偏还有一个欣兰!
“既生瑜,何生亮?”她压下自己瞬间冒出的可笑想法,凝神注目欣兰的眼睛。即使坐在轮椅上,那双大大的眼睛仍然明亮有神富有灵气,简直就如窗前的大海一样深沉,蕴含着她们这个年龄所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。李莉在心里反复思考着,用什么词来形容比较恰当些——“成熟”,这个词在她的脑海里一下子冒出来。对了,就是成熟!欣兰就像个可亲可敬的姐姐,一种值得信赖的强烈感觉在李莉的脑海中升腾着。听同学们讲,她是因为车祸而致残的。这么出色的女孩因此坐在了轮椅上,不由得让人从心里为她惋惜。
“你的神色表明你在为我惋惜。”正当李莉思考如何开口的时候,欣兰微笑着开口了,她的声音比电话里还好听。
“……”李莉惊异地望着她,一眼看穿人心,真了不起!
“你不要紧张。尽管我现在还不清楚你的问题,但我可以告诉你,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,只要对自己还有信心,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。”
“我……”李莉不安地看着欣兰,手心出汗了,她仍然不知从何说起。
“我看到你的手上有伤痕——是你自己弄的吗?”欣兰把她的目光移向李莉的右手。
李莉的手像被烫了似的,下意识地缩了回去。片刻,她又迟疑地点点头。
“你的心里埋藏着痛苦,而且是很深的痛苦,对吗?”欣兰注视着李莉的眼睛。
在这一瞬间,李莉几乎听得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动的声音。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欣兰的问话,肯定,还是否定?
“……你会为我保密吗?”
“相信我,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。把你的事讲给我听,好吗?”欣兰的语气很柔和,并且指着墙上的“严格为咨客保密”的服务承诺给李莉看。
终于要面对一切了,李莉咬着下嘴唇,再次环顾了四周,除了她和欣兰,再没有第三者。她的紧张心理开始略微松弛。她对自己说,既然决定了到这里来,何必还要掩掩藏藏?李莉决心已定,开始了回想与叙述……
5
丢了随身听的那天,贺敏陪着李莉在校园的树丛边散心。突然,生了半天闷气之后的李莉扬言:“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贺敏不解,她从来没见李莉如此失态过。
“我也要去拿别人一个!”李莉回答。
贺敏笑了,李莉生气时的样子仍透出别一种可爱,难怪许多男生追求她。她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在刚刚打亮的路灯下善意地看着李莉的眼睛说:“你在我心中是一个非常纯真的女孩,有些浪漫,有些散漫,却非常善良……”贺敏根本不相信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情。
李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:“你等着瞧吧。”
当时,贺敏确实认为李莉只是一时戏言。到了晚上,贺敏掀起了李莉床侧早早放下的布帘钻进去,那时她想的还是:以李莉的性格,她一定还在不高兴。应该再给她些安慰,怎么说她俩都是最好的朋友。
一探进头,贺敏却怔住了:她看见李莉的手上正摆弄着一个随身听,跟丢的一模一样!李莉见到贺敏竟是全身一抖,随身听差点儿从手上掉下来,一脸贺敏从没见过的尴尬。
定下神来,李莉抚着胸口诡秘地告诉她:“你看,随身听回来了。”
“真的,在哪儿找回来的!”贺敏替李莉高兴。
“嘘——别大声!告诉你吧,是我拿别人的……”李莉贴着她的耳边说。
贺敏有点儿不相信似地望着李莉的脸,脸上日光灯的光影随着她嘴巴的翕张虫子一样蠕动着。但正处于莫名兴奋中的李莉没有觉察到,她在解气般地说下去:“……我还要写一则寻物启事,让那个偷我随身听的家伙不得安生!”
她真的偷了别人的东西了!
李莉忽然打住了话音,注意到了贺敏脸上的表情。她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似的,心里顿时空虚胆怯起来,问话也变得断断续续,像脱手而去的风筝线在风中飘忽:“咦……你怎么了?”
贺敏没有说话,她看了李莉一眼,然后收回目光,好像面对一个陌生人。她就这样长久呆坐着,一副要把这个事实弄个明白的样子。终于,贺敏决定似地转身出去,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床上。而在这段时间里,她没有再看李莉一眼。
李莉整个晚上没能合上眼,而贺敏第二天就和别人调换了座位。
而当班主任为随身听失窃一事在班级里训话时,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觉的李莉已是精神萎靡不振,面前课本上的铅字早已模糊一片,闻言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。她不敢看老师的眼睛,只低头侧耳聆听老师的训话。
李莉是浑身缩成一团,大气也不敢出听完班主任的训话的。训话结束,同学们继续自习。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,只剩下班主任踱来踱去的脚步声在单调而沉重地奏响,每一步都似乎踩在人的心脏上。李莉拼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,可偏偏越是控制就越控制不住:老师大概看出我也偷了随身听了!怎么办?真是糊涂,一念之差毁了自己,现在后悔也晚了。平时老师很喜欢我,可这件事过后老师和同学又会怎么看呢?一个小偷!一个贼!啊,老师向我走来了,老师一定知道自己也偷了随身听,他就要来兴师问罪了!李莉吓得魂飞魄散,几乎就要当堂晕倒了!
正当李莉罪犯一样把头几乎伏到课桌上的时候,班主任经过李莉身边停了下来,伏下身贴着她的耳边小声说:“别担心,我一定会把你的随身听找回来!”
“老师不知道我也偷了别人随身听!”李莉不相信似地抬起头,愣怔着看班主任踱去的背影,终于明白了这个现实。她的头脑一下清醒了,心中的害怕顿时减少了许多。定定神之后,她装作在认真看书,心里却在飞快盘算着。自己有两个选择:一是像班主任说的那样交出随身听。尽管老师会为她保密,可她在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的形象也就完蛋了。况且,怎能保证一点儿口风都不露?一旦班主任透露出去,自己在班级里就没法呆了。这种做法显然不行。对了!她的眼前突然一亮,把随身听偷偷地送回去。神不知鬼不觉,这倒是一个好办法。转念一想,不好!贺敏知道自己偷了随身听,看她昨天的样子,分明是要和自己绝交,她会不会站出来告发呢?
李莉努力抑制“咚咚”乱跳着的心脏,偷偷注意坐在前排的贺敏:老师经过她身边的时候,她没有任何异常!李莉舒了一口气。但一转念又在心里想:或许贺敏要找一个单独的时间告诉老师也说不定,说什么也要阻止她!
6
下课的时候,李莉决定去找贺敏谈谈,准备恳求她看在以前的情分上,千万别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师。她向贺敏走去,预想中,迎面而来的贺敏会在两人相会时停下来,李莉就可以趁机把想法说出来。她在心里已经想好了,最要紧的是要告诉贺敏,她决定把随身听悄悄还回去,然后请求贺敏的谅解。谁料在和贺敏对面的一瞬间,李莉张开了口,贺敏却一侧身绕了过去。
“她非但不肯原谅,甚至不屑于和自己说话了。”李莉的心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,眼前暗淡无光,几乎要绝望了。她呆呆站在原地,体会着冰冷的阳光,脑袋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:不要傻站着,同学们要怀疑的。这样想着,她迈动了脚步,神情恍惚地向前走去,不知不觉走进了自己以前常去的学校小书店。与别的书店不同之处,书店老板为了节省空间,书架是用厚玻璃做的,李莉以前还称赞过老板的聪明呢。
“来了?”书店老板认识这个常客,热情地向她打招呼。
“啊。”李莉应了一声,沿着书架浏览着。她在新书架前停下来,漫无目的地翻着书,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。正当她把一本书塞回架子的时候,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间沿着神经传送至她的大脑,李莉如梦中惊醒般看着手指上的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流出来。原来书架下面的玻璃边缘没有磨好,有一处锋利的突起。怪异的是,就在这一瞬间,李莉忽然觉得心中的烦恼与压力奇迹般荡然无存,身心仿佛一下子恢复到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澄明感觉。这一刻,她的大脑做出了一项清醒的决定:不管贺敏去不去向老师告发,自己都要先把随身听先给人送回去,这总比直接送给老师面子上要好看一些。
李莉把手中的书买下来了,因为有一滴血落到了封面上。至于书的内容,李莉顾不上细看,好像是一本什么心理学的书。此时的她全然忘却了从前处心积虑要保持的淑女形象,迈开双脚急急朝班里走去。
李莉很侥幸,谁也没有怀疑一个丢东西的人同时也拿了别人的东西。她得以毫无破绽把偷来的随身听物归原主,没人发现。班主任的训话很有效,另一个同学迫于心理压力也选择了把随身听悄悄送回去的做法,李莉的随身听失而复得。同时从班主任的举止言谈中,她得出了最后结论,贺敏没有出卖她!从心里感激贺敏,脑海中充满和好的愿望。她想找机会和贺敏谈谈,可贺敏不知为什么总避着她。
晚上躺在床上,李莉开始有了失眠的毛病了,心爱之物的失而复得并没有有引发预想中一丝一毫的欣喜。晚上躺在床上,灯已经熄了。她的泪水却在眼眶中泉水一样储满,从稚嫩的眼角涌出,穿过鬓发流淌在枕巾上。黑暗中李莉喃喃自语:“我又失去了一样更珍贵的东西了。”
内心的压力如此沉重和巨大,现在的李莉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快乐的李莉了。她变得不求上进沉默寡言,一副整天心事重重的样子,而且常常从梦魇中尖叫着惊醒。老师发现李莉精神恍惚,上课总是不认真听讲,学习成绩下降,觉得不可思议,便找她谈了几次话。之后,李莉的学习成绩又有回升,但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以前全班前三名的水平了。当然,除了贺敏以外,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。
最清楚自己心里变化的是李莉自己,她觉得头脑中总有一种无形的痛苦在压迫和禁锢着,无法排遣。这种情形在每次放假回家时要好一些,但一回到学校,特别是看见贺敏不理不睬的样子,李莉整个人马上就变得非常压抑,用同学们的话说:“简直像木头一样迟钝。”
当她想起了自己在小书店里割伤流血的感觉时,她真的并且找到了一种解脱感——她开始有了用小刀割手的怪癖。放假回家的时候,妈妈也发现了她手上的伤痕,简直如同见了鬼一样惊叫起来。但无论爸妈怎样软硬兼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,她都不肯说。后来李莉选择了一种手上不会留疤的方法,她把小刀换成针。一针下去,一颗小血珠就会沁出来,白皙的手指上就像雪地里绽开一朵小小的红梅。这时的李莉就如欣赏一幅美丽的画一样,心情会从莫名的忧郁与痛苦转为平静。
7
……真奇怪,在第一次见面的欣兰面前,多年羞于启口的心病竟全部抛掏出来,连李莉自己都感到奇怪。更奇怪的是,说完后心里竟有一种陡然卸去千斤重负的轻松感!
“就是这件小事儿让你困惑那么长时间吗?”欣兰听完后竟笑了。
“怎么——”李莉迷惑起来,多年的心病在欣兰眼中难道是那样无足轻重?自己真的是……
“是的,我可以肯定的说,你太幼稚了!”
李莉低头忸怩了一阵子,再次抬起头的时候,眼睛里开始充满从未有过的希冀光彩:“你的意思是说,你能帮助我?”
“能帮助你的不是别人,就是你自己!”欣兰在李莉的注视中止住了笑,非常认真地说。
“……”李莉侧头困惑地看着欣兰。
欣兰幽黑的瞳仁里闪过一星亮光,她不解释自己的话,而是向李莉出了一个思考题:“你认为世界上有不犯错误的人吗?”
“可能没有吧。”李莉在惊疑中回过神来,考虑了一下回答。
“你认为到底有没有?以你的头脑观察去独立判断,肯定地回答我,到底有是没有?”
“没有。”
“现在,咱们来谈谈你的问题。你用刀或针摧残自己的手,其实是对自己的错误行为抱有深深的内疚——最初,当别人偷了你的随身听之后,你很痛苦,因为它是你的心爱之物。你心里失衡,从而生出报复心理。由于你不知道到底是谁偷走了你的随身听,这种报复心理便无法平息。你选择了一种非常幼稚的方法,这种方法是把你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——一时冲动,你也拿了别人的随身听!你想通过拿了别人的随身听得到心理补偿。可是,你从好友的态度上发现:自己干了一件不可原谅的大错事!此种行为道德不允许你,法律不允许你,甚至连你的女友也不原谅你!你就陷入了茫然无措的境地了,无以自拔。失而复得的随身听没有给你带来惊喜,因为你发现你失去了更珍贵的东西,那就是——友谊与信任!失去的友谊唤醒了你心中的道德感与耻辱感,引起你心中无法排遣的内疚。你开始痛恨自己,最后痛恨的对象却转移到了你的那只拿别人随身听的手。你恨这只手,就是这只手把你带进了深深的痛苦与耻辱中。你无路可走,从偶尔玻璃割破了手所产生的暂时的解脱感让你误入歧途:你选择用更锐利的痛苦来抵消心中犯罪感的办法,你想通过惩罚自己的手来减轻自己的内疚。但是,这种方法并不能让你得到最终解脱,因为这根本是一种愚蠢之极的错误方法!”
“……”
“我想说的是,你所犯的错误只是人类所犯的千千万万错误中很普通的一种——既使你不犯拿别人随身听的错误,你还会自觉不自觉地犯别的错误!人们心中总会有两个“自我”在不断搏斗,心灵深处的斗争永远不会停歇。在痛苦中欢乐,在欢乐中痛苦,这便是人类的——生命之痛!”
“生命之痛?你的意思是说——痛苦和人类与生俱来?我不必害怕痛苦?”一直专心聆听的李莉喃喃回味着。
“能帮助你的人就是你心中的自我!我说对了吧?”欣兰很高兴,她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:“我用一个比方来说明问题——和你手上的伤口一样,错误就好比人类永远的伤口。尽管前进中会不断出现新的伤口,新的伤口会产生新的痛,成熟的人却永远敢于面对痛苦。事实上,人类永远不会停止前进的步伐,人们只会用更勇猛的前进来回答——我们从不惧怕伤口与痛!”
李莉的眼睛开始变得光亮闪闪,如同被欣兰火一样的话语点燃了一般。
“现在我再问你,你认为当时拿别人随身听的做法是一种什么行为呢?”
“……是一种偷窃行为,可能还触犯了法律。”李莉又低下头回答。
“难怪你的心理负担这么重!你其实应该这样想,虽然一念之差犯了错误,但是,你能从好友的冷落和老师的教育把随身听送了回去,这就表明你已经醒悟悔改了,当然可以被原谅。何况你当时还不满18岁,对自己的幼稚行为还不能负全责。”
“你真的这样看吗?”李莉抹着泪问。
欣兰点点头继续说:“……这件事开始确实是你自己做错了,可是后来更错误的是,你竟然成了自己的法官,对自己不断进行惩罚。外班男生的“血书”让你勾起你伤害自己的借口,父母的婚变也促使你摧残自己,够了!这么长的时间你不断地自我责备,自我伤害,自暴自弃;你没有朋友,放弃友谊,糟践青春。你有没有想过?这样的做法不是勇敢而是逃避!这样的逃避你想继续到几时?难道你想把自己的美好明天全部毁掉,一辈子生活在自我伤害中吗?”
一声轰然巨响!李莉猛然间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爆炸了,一时间山崩地裂,知觉顿失。李莉明白,那是一块久久郁积于心的顽痼被炸得片片飞散。恍惚中,不在有任何阻隔,欣兰的话语像一股春水涌进心田,迅速润泽了每一寸干涸的渴盼的土地!宛如大梦初醒,她想在心中大喊,被宽恕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!李莉脸上终于透出青春的红晕,尽管泪痕犹在,却已经与刚进门的她判若两人。
电话铃响,是另一个咨询者要来访。欣兰适时结束了谈话,临走的时候,欣兰开玩笑般对李莉说了一句:“你长得非常美丽,知道吗?再向以前那样摧残自己,连我也舍不得了。”她让李莉回家再好好想一想,下个星期这个时间再来。
李莉脸上微红着,从欣兰的家里欢欢喜喜走出来。心中桎梏的解脱,让李莉感觉自己的心像鸟儿一样,在天空中迎着阳光,展翅飞翔。她沿着柏油马路旁的林荫道向自己的家走去,甚至像以前做小女孩时那样,蹦跳着向前。春天多么美好呀!这是没有经过严冬洗礼的人们所不能感受到的。就这样跳着走着,李莉的笑容却突然僵在脸上,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孩像极了一个人——贺敏。那骄傲的女孩挺胸抬头走着“猫步”擦身而过时,对李莉刚才欣喜若狂而又充满稚气的举动,有些不屑“哼”了一声,同时她眼球上翻,等于是白了李莉一眼。
李莉渐渐放缓了脚步,得来不易的喜悦消失殆尽,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沮丧。瞬间她有了一种几乎不可遏止的冲动:她要再去欣兰的身边!她需要欣兰那神奇的话语抚慰!但是,欣兰肯定在忙,有那么多的人需要她。李莉最终还是用理智控制住了自己。
8
相约的日子好容易盼到了,很久以来,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让她如此急迫地盼望过。使李莉有几分释怀的是,在独处的一个星期里,用刀在手上拉口子的想法尽管有时很强烈,但她还是成功地忍住了。她急于想把自己的成绩告诉欣兰,欣兰会分享她的喜悦的,会的!
“嘀铃——嘀铃——”
如约而至的李莉刚把手从门铃上拿开,欣兰家的门就开了。坐轮椅的欣兰会这么快?李莉正疑惑间,忽然不相信似地睁大了双眼,愣住了:这一回给她开门的不是欣兰,她竟是——贺敏!
“进来呀!”贺敏热情地叫她。
李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屋子的。尽管她的视线很快适应了现实,但还是有几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因为这简直就像梦里一样。她使劲儿地眨了几下眼睛,是真的,久违了的贺敏就站在房间里,就站在欣兰的身边!
李莉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,心脏狂跳不止,仿佛第一次收到情书的感觉。在李莉印象里,整个房间都在刹那间充满了阳光,贺敏的眼神和她们从前一样友好。李莉的心几乎要蹦出胸口,浑身血液沸腾着直涌上头。
“欣兰在电台开设的的心理咨询频道里隐去姓名呼唤我,希望能出来帮助自己昔日的朋友……以前的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我想,我应该来到这里帮助你!”贺敏温情地告诉李莉。
李莉万分感激地望了欣兰一眼:阳光从欣兰背后的敞开窗子照进来,柔柔春风吹拂起她长长的黑发。欣兰坐在轮椅上,背景是大海的窗口宛如一个画框把她镶嵌在里面。宛如画中人的欣兰用微笑鼓励李莉去贺敏那里,同时,她的手按下了音响播放键。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曲调在室内回响,是周华健的《朋友》!
朋友不曾孤单过,
一声朋友你会懂。
还有伤,还有痛;
还要走,还有我……
李莉的身体被歌声中不知名的神秘力量吸引着,缓步走向贺敏。贺敏同时也像被同一种东西推动着走来。伴随着动人的旋律,两人面朝对方走去,一步一顿,似乎在用心的慢慢靠近来消融漫长时间所产生的距离。接近的时候,她们又同时停住了,互相注视着,用深情的眼神表达一切。
凝视良久,好似一对蓝天上飞翔的鸽子,李莉与贺敏终于张开双臂紧紧拥抱在歌声里。在欣兰看来,她俩的拥抱是如此亲密而真挚,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。
|
|
《大连文艺界》
....................
主编:季福林
副主编:王晓峰
大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
编辑出版:
大连市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
省内部资料准印证第0236号
地址:
辽宁大连市西岗区长白街2号
邮编:116012
电话:0411-3631686
|
|
|
|
心心沟通|
批评意见 | 网站服务 |
用户注册 |
作家作品 |
在线留言 |
设为收藏 |
大连作家网
大连文艺界版权所有
Copyright 2001-2002 By Dlwriter.org All Rights Reserved. |
|
|
|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