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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@绿太阳@______________
绿 太 阳
我在树下等雁儿。我一直都觉得那年夏天很怪,透过一块圆圆的绿玻璃,我看到太阳是绿的。透明的风从太阳刮过来,从鸟儿翅膀下刮过来,穿过知了的喧嚣,把翻过篱笆的那一片绿荫,染成清凉的绿色。
我在等雁儿。
轻盈的脚步声……一双柔软的小手捂住了我投向绿叶丛中青杏儿的视线。我迫不及待地扯下蒙在眼睛上的手,叫:
“——雁儿!”
雁儿今天特别好看,睫毛下扑闪着逗人的光影,身上被绿荫染得白中透绿——我对自己说:今天的太阳是绿的。
“雁儿,你看这是什么?”
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圆圆的绿玻璃在雁儿面前一晃。这是当交通警察的爸爸从废红绿灯上给我找来的。
“用这东西看太阳——太阳是绿的。”我得意地宣扬着。
“小文哥,快给我看一下,给我看一下嘛!”雁儿过来抢。
“别!”
我赶紧把绿玻璃藏到背后说:“你要跟我玩,我就给你看——到绿河去看,那才叫棒呢!”
“小文哥,我不能和你去玩了。”雁儿登时像一棵霜打的草。
“怎么啦?”
“喏。”雁儿用脚踢了地上的筐一下。她爸让她天天拔猪草。这么大的筐,什么时候能拔满?家里的大猪一天得吃两筐草,拔不满筐要挨打饿饭蹲草屋的。
“雁儿,我帮你!”
“好,满筐咱俩就可劲玩儿。”
我和雁儿一起走出绿荫,走进村边的玉米地,一会儿就被高高的玉米秸吞没啦!
这么深的玉米地,风丝儿都没有,捂得人喘不过气来,野菜又实在不多。我的手拔疼了,衣服湿到了后背上,这真是一个苦难的营生。可跟雁儿一起干活,我很兴奋。雁儿头上粘了许多玉米花。
“小文哥,你不累吗?”筐已见满,雁儿缓一口气问。
“不累!”我帮雁儿,累也不觉得。
“你呢?”我也问。
“不累,我爱拔草!”
“爱拔草?玉米地里多热呀!”
“我喜欢绿的,这里比家强。”
“扑楞楞”,玉米地里惊起了一只大绿鸟儿。我俩的目光被它翅膀牵到了远处,远处的玉米地更深更绿。
“嗥——”
更远处传来了什么叫声,在这沉寂的玉米地里很是吓人。雁儿说,这是野兽叫,远着呢,不用管。于是,我们继续拔着。
“平常就你一个人来,不怕吗?”我突然问。
“怕?爸整天嚷,丫头片子什么好东西,狼吃了才好呢!”
我的眼睛湿了,心像火燎,拔得更猛更快了。头不时碰到玉米秸上,震落玉米花子,也震落花上的虫子,等我觉察,虫子已从脖领儿滑到脊背上了。
“哎呀妈呀!”我尖叫起来。
“快脱衣服!快!”
我吓麻爪了,手都不好使了,忙扯衣襟往两边一拽,扣子一起迸落,还脱不下。雁儿手快,她提起我的衣襟往我头上一套,顿时露出了脊梁。雁儿伸手从我背上拨下那只虫子。
我惊魂未定,又给雁儿看了光上身,脸红极了。
“怕我看吗?”雁儿也有点羞涩。
“不怕!”我鼓足勇气。
“这就对了。”
“……”我热得喘不过气来。
“快往外钻!”雁儿把满满的菜筐扛在肩上。
“跟紧我,一步别离。”她声音很甜。只要筐一满,世界就是她的了。
玉米地在我们的跑动中簌簌抖动,太阳在玉米秸上碰撞出跳跃的绿光。我俩也不管垄沟垄台,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跑。呼隆隆,哗啦啦,终于看见亮了,出口就是河边。我好像从未看见天地这么宽这么亮。
清亮的绿河镜子一样绕在我们面前,脚下湿漉漉的河沙冒着凉气儿直往脚心钻,我畅快的简直想放声大叫。
“小文哥,这东西是什么做的?”雁儿快乐极了,举着绿玻璃把满世界晃得通绿。
“河沙做的。”城里的叔叔们都这么说。
“不对!”
“那你说是什么?”
“绿河做的!”
“是什么?”
“绿河的魂魂儿做的!”
我浑身一震,满眼绿河水直灌进心里。
“小文哥,你看——”雁儿用白皙的小手托着绿玻璃浸入水中。绿玻璃顿时不见了—绿河真是绿河,静静地窝在河床上,绿得冰凉,绿得彻底。
“绿河就是绿玻璃!”我喊。
“躺进绿河看太阳,太阳一定是绿的。”雁儿向河里走了几步,河水湿了裙边儿。
“别进去!”我赶紧拽住了雁儿的胳膊。每年村上都有小孩淹死在绿河里,绿河里有屈死鬼呢!
“哎哟!”她忙往回抽胳膊,手中的绿玻璃掉在了河沙上。
我拣起绿玻璃,抬头却看见眼儿胳膊上有一片青紫:“你爸又打你了?”
“没……”
“别骗我!”
“……”
雁儿蹲下来用手撩着水,撩着撩着,大滴大滴的泪珠儿顺着脸蛋流下来,流进绿河水里。
“雁儿,你怎么啦?”
“呜——我爸天天晚上打我妈……还打我……”
雁儿家里的事儿全村人都知道。雁儿爸嫌雁儿妈给他断了后,下死手打她,有时还拿雁儿撒气,天天逼着干活儿……雁儿妈死了几回都没死成。难怪雁儿不愿在家里待着,唉!可怜的雁儿家。
我怕雁儿哭起来,连忙举起绿玻璃,凑到雁儿跟前说:“快看,太阳变成绿的啦!”
雁儿接过绿玻璃看了一会儿,立时高兴起来:“真的!太阳、天、地,还有小文哥你,都变成鲜绿鲜绿的了!”
暑假快过完了,妈妈来了,从这里的姥姥家领我回城去上学。那年雁儿已经八岁了,可雁儿爸不让她去上学。我要妈领她进城和我一起上学,妈笑我是个傻小子,尽说傻话。
临走的时候,雁儿的眼睛肿成了桃子,紧紧拉着我的衣襟跟着,却一言不发。
我把“宝贝”绿玻璃片送给了她 。
雁儿默默地把她妈给她的护身符——一块带链子的长命锁,从脖子上解下来送给我。我不敢要,她硬是给我套到了脖子上。抬头的时候,我看见她眼里的泪珠流下来,打在绿玻璃上,溅起绿色的泪花。
“小文哥,你还会回来吗?”眼儿把绿玻璃攥在手心,声音颤颤地问。
“别担心,一放假我就来,保证——!”我把雁儿的小手握得紧紧的。
“那我每天到村口等你。”眼儿低下头,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我的心酸酸的。
已经走得很远了,我留恋地回头望着。突然,我发现,村旁的山上闪了一下,是雁儿!她正擎着绿玻璃眺望我呢。
我向雁儿挥着手,雁儿的手也在挥动着。我突然觉得,就在挥手之间,天与地,人和心都变成绿的了。
回到城里以后,我天天盼放假。好容易盼到了寒假,不知为什么,爸硬是不让去姥姥家。他专门给我请了一个音乐教师,硬逼着我学钢琴,答应钢琴学好了暑假就让我去。我又开始盼暑假,盼着和雁儿在一起的时光……
终于放暑假了,像出笼的小鸟儿飞回了姥姥家。可一个晴天霹雳在我脑畔炸响:
雁儿死了!
听人们说,就在我走后不久,雁儿妈不堪忍受折磨,终于跳绿河死了。雁儿爸给雁儿娶了个后妈,她进家不到六个月,就给雁儿爸生了个小子。从此,雁儿完全掉进了冰窟窿,家里的脏活累活全压在她身上。雁儿每天起早睡晚吃力地做活,还不知什么时候又要挨打。痛苦的煎熬使她的脸瘦去了一圈儿,两只小胳膊变得又细又长。
雁儿天天含泪跑村口等,见人就问小文哥什么时候放假,怎么还不回来呢?听的人都赶紧背转身子,不让泪水冲出眼眶……唯一能舒心点儿的就是雁儿一个人到山上河边偷空坐下来,用那块绿玻璃看山野河流。她简直看呆了,一坐就是几个钟头。有几次,竟忘了
筐里的菜还没拔满。一次,后妈偷偷地跟踪雁儿。这次雁儿是静静地坐在绿河边,拿那块绿玻璃看一会,玩一会儿,显得十分忧郁。
后妈嗷的一声窜上去,劈头夺下那块绿玻璃,手一扬扔到远远的河里,然后逼着雁儿拿着大筐,进河边玉米地里拔猪草。
等后妈走远,雁儿就从地里钻出来,在河滩上徘徊了一阵子,就走进绿河里找……等村上的人拔她捞上来的时候,雁儿已经死了,手里紧攥着那块绿玻璃——有人说是她望见了水里射出的一束绿光,才一头扎了进去;有人说,她河上河下折腾了半天,终于从河里摸出了绿玻璃,一转身却滑进了可怕的旋涡;也有人断言,一定是她在找到了那片绿玻璃的同时,看到了一个最明亮最洁净的绿色世界,就决定随她妈妈留下不走了……
给雁儿换衣服时,她后妈硬要从雁儿手中扒出那块绿玻璃。许多人劝说:就让她带去吧。后妈不听,竟把雁儿的小手划破了,伤口流出了鲜红的血。
人们叹息着:“唉!苦命的孩子,还是死了好呀,”
雁儿去得太惨了。我悲愤极了,跑到河边闷坐了半天。后来想起了那块绿玻璃,就暴跳了起来。
我跑回了村子找到了那个后老婆子。
“你把那块绿玻璃弄那去了?”
“叫我扔了,怎么啦?”
“怎么啦?那是我的东西。你要不把它找回还我,我,我就把你们门窗玻璃全砸了!”
她看我来者不善,就指指躺在屋外的那片乱草地说:“就扔这儿了。”
乱草地像坟群一样,长满了青草。我转了半天,也没找到。后来,一束绿光刺亮了我焦灼的双眼,它正是我的“宝贝”玻璃。我一把抓起来,用衣袖蹭去了泥土和灰尘,它还是那样鲜绿耀眼。
我握着绿玻璃,一口气跑到绿河边山上,找到雁儿的小坟堆,把绿玻璃仔细地插上坟头上……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,冥冥之中,没有云,太阳比血还冷。
恍惚间,我觉得雁儿轻盈地向我走来,把绿玻璃贴到脸上,笑着对我说:
“小文哥,太阳真是绿的呢……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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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大连文艺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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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编:季福林
副主编:王晓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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